王曾礼教授近日在《呼吸与危重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研究生成才的文章,整理后刊登如下。
与年青的博士、硕士谈谈成才
王曾礼
岁月荏苒,我自1957年医学院毕业,从东海之滨来到巴蜀大地转眼即将跨入第50个年头。这五十年,是中国历史恢宏写事与巨大变革的五十年,对于我个人来说,虽然谈不上是人生韶华和艰辛奋斗的五十年,我头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辉煌的学术光环,但毕竟我为之付出了青春年华,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生于战乱,迭经动乱,也见过外界世面,接受过中西方医学教育、社会及学术阅历不可能是不丰富的。在这样一段社会大变革时期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自然是有所见、有所闻、有所思、有所感、有所悟的。我在这五十年几乎没有变动过的医疗、科研、教学、人才培养等工作岗位上,得到过奖励,神悦过荣誉,也悝哀过屈辱,陷入过迷惘。在历尽沧桑,久识凡尘之后,必然有所感悟。
15年前,应中华内科杂志编委会之邀,在该刊内科论坛栏中,我曾经撰写过《寄语内科青年医师》(中华内科杂志1991;30:67-68)一文,文中谈及青年医生的成才问题。时过境迁,高科技发展,海内外广泛频繁交流,过去传统说教式的和青年学者(主要是博士、硕士)谈怎样成才,显然是赶不上突飞猛进的时代步伐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教授、老前辈总喜欢在年轻人面前不厌其烦地讲,从前我们是怎么怎么的,现在你们怎么怎么了,你们只有怎么怎么着才能怎么怎么样,否则就不会怎么怎么了,我认为在你们的青年时代连电话,电视什么都没有,现在已经是高度发达的信息时代。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我们现在处于一个特殊的年代,在这个阶段,既有要为之奋斗的最高纲领,又必须结合当前中国的社会现实。
我考虑再三,还是愿与年青的博士、硕士们,谈谈怎样成才问题。就我个人而言,每提到这个话题,思绪悠悠,不绝如缕。最近有媒体希望我写点这些年来的个人感悟,我总觉得现在的一些青年学者,在学有所成,鲜花与赞扬包围的同时,总缺少点什么。#p#分页标题#e#
成才涉及两个问题,一是成什么样的才,二是怎样成才。成什么样的才,从宋朝开始,先辈们已经很好地归纳为4个字“德、学、才、识”。德指的是世界观、方法论、政治方向、生活道路,一直到社会公德、思想品德、职业道德如医德等,都涵盖在“德”字里面。当今青年学者尤其应该在科学道德方面要洁身自好,切忌浮躁、急功近利。近年来科技界的种种行为失范现象屡被曝光,前几天《健康报》还公布了第三军医大学某某人在申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的失范行为。人们始而震惊,继而沉思,为什么在一向被认为道德高尚、操守严谨的科技人员中也不断地出现令人难以想象的不良行为,甚至腐败现象。严肃处理科技道德失范行为,保持科学的清纯已刻不容缓。科研工作容不得半点虚假,科技成果最终都要经过社会实践的检验。造假的科技成果最终都会在实践中败露。科技工作者更应该诚实守信,要耐得住寂寞清贫。应该理解为科技成果商品化,而不是科技人员人格商品化;是科技成果商品属性,而不是科技人员的人格带有商品属性。
厚德可以载物,身教胜于言教。作为一名已经或即将成为学科带头人的中青年学者,怎样才能具体体现个人魅力及以德服人,很有必要大家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所谓要治国、平天下、必先修身,修身的关键只在于忠、恕二字。忠,是尽心竭力做好每一件事,履行自己的道德责任和伦理义务,言必信,行必果。要象一代文豪巴金那样说真话。没有必要夸大自我,有的中青年博士或学者,明明只发表了几篇论文,总喜欢夸大说成几十篇。本来在国外短期访问或彷佛蜻蜓点水那样呆了几个月,总爱说成自己在美国、英国等名牌大学做了多少工作,他们邀请要他留下来,而被他谢绝了。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国外有水平的大学或研究机构,不可能不经考验地对一个只来了几个月或甚至几个星期的人发出邀请的,凡此总总都是不忠的表现。恕是推已及人,将心比心地去关怀他人。孔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就是要严以律已,宽容大度,虚怀若谷嘛!
谢和平校长说得好“无论做事做人,道理要通达,心要平和。事理通达,心气平和,这样既有利于别人,有利于社会,最终有利于自己的身心健康”,“所谓责已养心”也颇有道理。
“学”就是学问、知识。包括基础知识、知识结构、专业知识、外语掌握等各个方面。人非生而知之,所以要学。知识要更新,不更新就会老化,所以学无止境。学习要循序渐进,根深才能叶茂。现在书籍出版多了,文献来源也多了,足不出门凭借电脑就可以读万卷书,不知为什么一些青年学者读书反而少了,使我很纳闷。学者不可不读书,阅读面应该尽可能宽泛,除阅读专业领域的书籍外,也应该多读些史籍、人物传记等。以人为镜,以史为镜,是塑造健康人格,树立人文关怀的一条绝佳途径。#p#分页标题#e#
读书的过程也是思考的过程。《中庸》说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首先是博学,最后是笃行,中间的审问、慎思、明辩都是思考过程。而要思考,首先就要有怀疑的精神。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如果没有大胆的假设,根本不可能取得大的成果;但在求证这个假设的时候,需要十分慎密,否则假设只能成为空话。笃行其实就是实践。学习一定要联系实际,要学以致用。
读了书后,也要会写文章,如自己的经验,读书心得,综述成文送出去发表,勤于笔耕可以反映一个学者的功底。事实上,在我们每天的医疗工作中,都有十分丰富的医学论文写作素材,我也很纳闷,为什么年青人懒于动笔呢?笔头不练,要生疏的。只会看病不会写文章或不写文章,不能说是高水平的学者。论文写得好坏,关键在于准备,写前要深思熟虑,全局在胸,充分打好腹稿后,提起笔来,一气呵成;初稿写好后,反复吟读,千锤百炼。
“才”就是才干、能力。把所学到的知识付诸实践的能力叫才。才与学有关系,但又不同。诸葛亮说道:“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才是靠学得来的。不学,才就不会广延开来。但学问又不等于才干,有些青年学者学位不低,论文不少,但叫他办事,却一筹莫展。一个真正有本领的人,把他放在平凡的岗位上也能做出不平凡的业绩。考核一个人的能力常凭四个字:德、能、勤、绩。最终要落实在“绩”上,就是业绩、成绩、政绩。
学与才的完美结合,反映在搞学术的人身上,就是学术水平,在临床医学领域就是医术,医生的学术与医术,紧密联系在一起,就象一对翅膀,要想腾飞,缺一不可,也关系到临床医生的成才和培养。
广义而言,医术是指医生的医疗技术,其体现的主要价值在于对其专业范围里的临床疾病,能明确诊断并尽快解除病者的病痛,并且不致花费病者不必要的经济费用,医术的根本来源于临床实践,面对的是广大活生生的病人。因此可以说医术就是医生服务于病人并取得生存的本领。
一个好医生在丰富的实践中,必须经过至少10年的艰苦磨练,逐渐积累经验和知识,医术才日臻进步,医生才走向成熟。如果这个医生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谦虚谨慎的工作态度,继续保持勤奋和努力钻研的刻苦精神,能够用恰当的技术治愈其他医院或其他医生感到棘手的难症,并且方法简廉,并发症少。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也能虚心请教或推荐给高水平的同行去诊疗。这时候,我们可以说这个医生的综合能力、文化底蕴、妙手回春的临床技能已经走向精湛,上升到艺术、求道的境界,这种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有时只能意会,无法言传。所谓学术即是指临床医生成长到一定阶段后,对临床问题的发现,求知欲和自我的兴趣,而从事的科学探索和研究,导致产生有一些创新意义的知识和成果,通过论文,被同行业内所承认。#p#分页标题#e#
在年轻的博士、硕士生的医学生涯与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经常面临医术与学术的考验。会出现各种不同的情况,有成功,有愉悦,有困惑、有尷尬。有的人坦然面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甚至会有些很想不通的事件,但能淡然处之,终生不悔,最终取得成功;有的人从基本做起谦虚做人,一步一个脚印,踏平坎坷成大道;也有的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又不去执著追求,一切感到无所谓,虽身居良好的学术环境,具备良好的成才条件,最终自然无所作为。年轻的临床医学博士、硕士们首先要有良好的医术,进而需要追求学术,学术不能与医术划等号,医术也不能完全用学术来评价。医术是为病人服务的根本,也需要出成果,学术是为提高医术、发展医学而服务的,但也需要有医术的支撑。两者的提高没有捷径,都需要不懈探索与创新,善于总结临床经验,勤于撰写论文著作。都需要医生有爱心,能敬业,精神如一,学风纯正,不要热衷于风光满面的所谓学术会议的社会活动,不要沉醉于周围的吹捧奉承。为此,则事业可成,完美的医学人生之路可成。
“识”,见识,胆识,远见卓识。这是在成才问题上更高层次的素质要求。指的是战略眼光,科学预见,宏观分析。科研运作中,也有一个“识”的问题,譬如选研究课题就反映出“识”的重要性,我非常同意这样的观点,科学选题只要做到三句话,九个字,这个课题就大体选成了。“有人要”指的是应用性研究要体现社会需要,理论性研究要体现人们认识自然的需要,学科发展的需要。气道炎症的基础理论研究与今后靶向治疗干预至关密切。选择这方面的课题至少在目前阶段是必要的。“没人搞”的意思是社会有需要但还没人搞,包括虽有人搞,但还没有搞成。可以根据自身的研究条件去尝试着搞搞。第三句叫“我能搞”。这三句话要同时具备。如果说有人要,没人搞,我也搞不了,这样的题目岂非白做?如果说有人要,我能搞,别人已经搞好了,那就是模仿。模仿也有不同的模仿。比如说原子弹,那样的仿造了不得,人造卫星也是了不得的仿制,但这是工程技术。对于至今没有搞的课题,自己也要动动脑筋想想,为什么别人不搞,是没有价值还是难度太大?这就是科研思维问题。独立判断、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夺取胜利才是能人的见识。没有战略眼光,科学预见,不可能是一个高素质的学科带头人。即使没有巨大的科研经费,只要有好的Idea,也可能做出成绩,这就要靠你的才识了。
不同层次,不同岗位的人都有德、学、才、识这四方面的素质要求,希望年青的博士、硕士们从这四个方面去积累、提高,全面发展。#p#分页标题#e#
这几年,我和各层次的研究生打交道很多,在周围和一些中年研究生导师也常有接触,在这里,说一点研究生培养的感悟。科研工作本身就是探索未知的,与在大学学习时不一样。有的研究生说导师没有本事,研究题目久久定不下来,定下题目后又叫我们自己落实方法,出了问题说再找找材料,导师好像没有底。要知道大学老师是在课堂上把人们以往积累的知识,特别是他本人非常熟悉的知识传授为学生。而研究生导师则不同,他是和你一起去探索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先做别人或本研究领域里其他人也不知道的事,研究生导师的本事就是会带着你一起去探索他自己还不知道或没有人知道的事。他要按照科学规律让你逐步去积累这方面的知识,为人类知识宝库添砖加瓦。
我曾经从与一位院士交谈中,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不妨讲给你们听听,也许你们会受到一些启发。周廷冲院士年轻时毕业于上海医学院,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是在英国学药理三年,后又转到美国诺贝尔奖获奖者Lipman的实验室,合同订的是两年。去了两个月还没有见到Lipman,周廷冲着急了,两年就要完成论文,但题目还没有定下来。一天Lipman又要出国了,一出国又将两个多星期才回来。于是周廷冲早早赶到候机厅等候,Lipman果然在起飞前20分钟匆匆走来,他一见周廷冲就知道是来向他要题目的,他说:行,今天就定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条本,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周,这是三羧循环,在旁边写上CO2,每一个箭头,CO2进入三羧循环。通过一个酶,叫乙酰辅酶A。Lipman教授接着就说,不光是乙酰辅酶A在起作用,很可能前有酶后有辅,是一连串的酶反应,是一个连锁反应。你去把一切与乙酰辅酶A有关的供体酶给我找出来,这就是题目。一个圈,一个箭头,然后一个问号。周廷冲很高兴得了题目,找资料,建方法,做实验,两年的辛苦终于找到了供体酶。两年里他们除了见面时的“Hello”,“How are you?”之类的话外,很少谈到有关题目的话。两年后论文交给Lipman,他非常高兴,说你是帮我解决迷津的人,评价很高。大导师就是这样带学生的。只要指出方向,就有一条路。
我看到很多研究生习惯于围着导师周围转,有的导师办公室里经常坐满了不同年级的研究生,彷佛每天都在讨论探索,与大学本科的教学无异,实际上这种培养方式不可能出高质量研究人才的,研究生本人自己冷静独立思考至关重要。
有些青年学者往往过多地把自己的成才与否归结于社会环境和条件。社会环境和条件对人才的成长固然会有影响,但一个人能否成才,归根结蒂,决定于他的自身内在素质。所谓内在素质,更多的是经后天培养和锻炼能够达到的一些基本素质和能力,包括爱国心、事业心、使命感、责任感、创业精神、献身精神、开拓能力、合作能力、适应能力,以及谦虚谨慎、埋头苦干、勤奋好学等基本品格。如果内在素质不好,条件再好,也成不了才。对不自觉的人来说,条件好了,反而会安于现状缺乏紧迫感、危机感,缺乏竞争意识,不是常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p#分页标题#e#
我们医院的绝大多数博士、硕士为临床型的,有必要说一点关于临床医生素质的修炼。医生自身素质的培养在其成长过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是临床医生都应重视的非技能素养。
特有的思维模式。由于医学专业知识结构的特殊性,研究生们面对的一方面是容不得半点误差的基础医学研究,另一方面则是纯生命现象。只有具备良好的学习方法与思维调整能力,既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记忆力,又有较好的理解和立体思维能力的研究生才能脱颖而出。
性格特征的自我培养。要把学到的书本知识准确地与临床实际互相结合与渗透,既要有灵活应变性,又不可违反科学规律与专业禁忌。除了要有扎实的专业知识外,还应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准确的判断力和细致、果断等性格特征。而这些性格特征是在长期的临床工作中多看、多干、多问逐渐磨练而成的,关键靠自己。
博采从长、开拓创新的意识。专家、名医成功的关键在于他们不仅具有普通临床医生的职业性格特征与思维模式,更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与众不同的经验积累方式,培养了维护和促成这种方式的意识,能在平常中探索非常的自觉认识与技能,并按一定的规律进行推演,再用于临床加以补充与完善。在这种有意识的探索中,那些看似普通、无意义的信息,变成了微妙的、重要的经验,可使病人屡屡受益。